椤雨

此号持续存在的可能性只取决于我个人对平台的容忍度

The New Odyssey 1

斗马中心,非原著向,无cp


所有的海洋都是海洋……

如果你想愉快的返航回家, 就请祈祷

 

斗马望着金角湾湍急的水流,海水卷着自博斯普鲁斯海峡更上方的寒流与冰雪,昼夜不停的将碎落的白珠抛洒在陡峭的悬崖上,浮冰撞击着岸边缘的墙壁,风则刮出阵阵呼啸,海滨的严寒出乎意料的令人难熬。

不过斗马没有低下头凝视海上漂浮的冰,遥遥的他将目光挪得更远,遥望加拉塔城,曾经在这座城市还被称为君士坦丁堡的时刻,城内的人有憎恨过对面无动于衷的那些居民吗?有憎恨过曾经和这座富足的天上之城同源,却眼睁睁的望着它毁灭更西面的人吗?还是说自从天光从圣索菲亚教堂飞离后,这座城市里的希腊人就指将信仰寄托于最后的复仇女神,黯然躲在烛光和铜门后祈祷、无所作为。

圣索菲亚教堂的穹顶曾经直达天际,指路的玛利亚引领人们抛弃血肉的旧壳,用水的身躯拥抱新天地。不过在她的十字架被摔落在鲜血的地上后,再也没人能在那个温暖的晚春听见祈福和祝愿。徒留下来的不过是世人所熟悉的咒骂、叫喊与悲鸣,穆罕穆德二世手中的一捧尘土随即消逝在茫茫大地上。

斗马没有想要回去的打算,即使萨拉倻弗早已不是他记忆中的那座灰暗的城市了,倒塌的房屋早就被新式的商铺代替,好似从冬日数层日冕的荒原上冒出的野草一般,之前的记忆也随之翻新,斗马所怀有的仅仅是往日的记忆,并非如今的现实,他不想花费任何精力去了解焕然一新的萨拉倻弗,正如他不愿与课友一起去游览那个为了得到而被毁灭过的西贡一样。他对萨拉倻弗的认知并不比西贡多到哪里去,除了久远记忆里在夜空中飘散的黄色粉末和灰尘散尽后照耀在身上的清凉月光。再过不久,他就会在图书馆里翻阅着十年前的档案,思考着如何概述十几页论文的大意,不过现在,他还想继续在街上多停留一会。

如果斗马希望的话,他可以快步走向圣索菲亚大教堂,在不远的绿荫下眺望更为遥远的海,目光越过马摩拉海,翻过达达尼尔海峡,一路随随明媚的阳光直到那波浪起伏的爱琴海。他隐约觉得在那偏明媚的阳光下有某个熟悉的身影,可他又说不上来那感受到底来源于何处。


*  *  *


在围城的两年里,斗马不记得自己是如何生活的。

他最早的记忆是花瓣,花瓣飘洒在空中,家人都站了起来,他们拍着手,乐声、祝福和甜蜜的果香混合在空气里。他、父母和姐姐出席,参加亲戚的婚礼。那位亲戚应该是自己的姑姑,斗马努力回忆着,他记不住姑姑的名字叫什么,他也记不住该该如何称呼其他人,如果事情没有按照预定的轨道发生,他更不会记住这座城市的名字。

掌声响起,所有的人都起身拍着手,斗马看不见发生了什么,大人们全都高过他一大截,即使他扶着椅背,勉强站起来,视野尽头还是三三两两挤在一起的后脑勺,在那些后脑勺拼凑的奇怪缝隙里,白色的身影走在红色的地上。

突然他被从后面抱起来了,斗马转过头,魔玲就这么撑着他的双肩,回弟弟一个微笑。

“别站在椅子上,鞋子不会弄脏椅垫吗?你等会还要坐下来呢。”

“可是我看不见。”

“没事,之后姐姐带你去看。”

可是他最终没能看到,准确点来说,他既没能看到最后的典礼,又没能看到姑姑最后的面容。因为枪声代替音乐成为会场里的主旋律,一声,两声或者是三声,中间间隔不过五分钟,然后尖叫、哭泣、吼声就在一片寂静中匪夷所思地爆发了。斗马觉得一切开始的太快了,快到来不及令人反应,快到他还没弄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快走!!”

斗马的手被抓了起来,他的脚也不知怎地跑了起来,往前一步,他看见了一个倒在地上的人,再往前一步,人数则变成了两个。那些脸朝下以诡异的姿势躺在地上的人是谁,他没法分辨,他不记得在奔跑的过程中多少次被桌腿磕到,他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跌了一跤以至于衣服上染上了褐红色,总之,他跑了出来,他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然后还要再这么跑回去。

到家后,斗马发现来原来是姐姐一直拉着自己,他怎么忘记了这点呢?他望着姐姐,突然身间上的疼痛全都回来了,很快湖蓝的眼珠里涌出了泪水,斗马抱住了魔玲,哭了起来。

那天斗马突然感觉生活中所有熟悉的事物都离他远去,他靠在姐姐的肩膀上哭泣,尽管他极力抗拒这种认知,但还是不得不接受。他的童年就这么悄然无息的消失在街头巷尾,丢弃在混乱无序的人群里,无迹可寻。

 

*  *  *

 

家里所有的窗户上都贴满了新撕的黑色胶布。

父亲和叔叔在房间里翻找工具,母亲和姨娘忙着打扫厨房,而他站在客厅里,打量着胶布间的缝隙,他的三个堂哥们都比他足足大过五岁,斗马不知道如何搭话。

“喂,斗马!”

突然被念到名字,斗马不知所措地转过头。

“哈哈,我就说他叫这个名字吧!”

“知道了,知道了,你快说吧。”

“斗马,来和我们一起玩游戏嘛。”

后来怎么了,斗马又不记得了,他发现那段日子里所有发生的事情都好像线团,本该规规矩矩地缠绕在纸柱子边,现在却乱成一团,怎么揉都揉不到一起,也没法用来穿针,只是东一簇西一簇的摞着,摞的高高的然后又塌下来。

他只知道自己很不开心,他还记得姐姐蹲在自己旁边,摸着自己的头然后递给自己几颗糖。

这场残酷的生活开始变得越发难以忍受起来。枪声和爆炸声只是初礼,几乎是很快,斗马就能辨识出这些声音细微的差异。有时候爆炸声短暂而猛烈,有时候又低沉而雍长,伴着轰隆一声闷响,甚至还有从未爆炸过的‘炸弹’,但映得周围一片透亮,暗黄色的灰尘涂抹到天空中,斗马会误把黑夜当做黎明。这个时候,魔玲便走过来,告诉他,天还没有亮,这只是人们在放烟花而已,因为灾难总会有结束的那天,现在邻居只是在提前庆祝。

“上床睡觉吧,斗马,醒来后一切都会过去的。”

带着这样的期望,斗马闭上了眼睛。

但是第二天炮火和哭喊没有和黑夜一同消失,还是往常的街道,被瓦砾掩埋的对面人家中,波斯地毯上散落的灰尘又多了一些,斗马发现,父母脸上的愁容也随着灰尘的堆积而增多。每顿能吃到的东西越来越少了,豆子、土豆,好像成天都是这些东西。斗马开始想念水果,他记不太清上次吃水果是什么时候,是在婚礼上吗,还是在那之前的周末?他感觉自从那些黑胶布填满了窗户后,他对时间流逝的概念就不太注意了,因为无论何时,窗外永远是危险的,街道不再是充满魔法的游乐场,路边不再有昭示四季变换的树木,还有人,他的那些不知道去了哪里的朋友,永远不会再笑着出现在街道上。是不是他们都像自己一样长大了呢,斗马盯着那些黑色胶带,如此思索着。

春和日丽的光阴一去不复返,酷暑跟随冲突迈入了这座城市。斗马一向不喜欢夏天,阳光炽热烤人,叫人无处躲藏。贴上了胶布的窗户阻挡了屋外的阳光,也阻挡了屋外的视线。他的母亲讨厌那些视线,也讨厌任何与此相关的话题,有时候堂哥提到出去这两个字,免不了挨一顿打。

好像一旦被那些视线捕捉到,灾难必定接踵而至。他们在家里,时常听见长辈有一言无一言的对话。卡塔家的孩子晚上悄悄溜出去探险就再也没有回来过,哈桑的哥哥去带着酒去集市交换纸巾和棉布,但是路上遇上了劫掠者…出去的人就这么迷失在路途上,好似被塞壬的歌声所迷惑不知归途,徒留下家中的几张因愁苦而面目模糊的脸。母亲绝对不允许斗马和魔玲从她家里离开,从她能掌控的视线里离开。她不接受自己的孩子会突然离开的事实,虽然这终究会害了她。

某天早上,二舅没有照常出现在饭桌旁,他像烧水壶煮开后升腾的水蒸气一样变得了无踪迹。没有人告诉他二舅去了哪里,家里的空气就好似凝固住一般。可是沉默的气氛没有持续多久,堂哥跑到客厅,对着他母亲问道:“爸爸他去哪里了?他什么时候回来啊?”

斗马确定在那瞬间他看家姨妈的肩膀抖了抖,勉强摆出的微笑就好像马上就会坍塌,不过姨妈转过身去,抱住堂哥,喃喃地说道:“没事,爸爸很快就会回来了,很快就会回来了。你看之前大舅不是也花了大半天才把东西买回来吗?没事的,你去房间里玩吧。”

他听见房间里面断断续续的传出女人的哭声,接着是一声低吼,“他到底去了哪里!我真的受不了了。”然后又是哭泣和低声安慰的声音。

那是二嫂的声音吗,饿着肚子的他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他厌恶那种声调却说不出来为什么。无论是什么声音很快都被屋外乒砰的枪声盖过,屋外的哭喊声换来的是更深的寂静。薄薄的砖瓦墙壁是一家子最后的依靠,他们希望这墙能矗立到永远,以此来隔绝另一侧的世界。


*  *  *


有的时候斗马也会哭,他哭的时候母亲会变得更加暴躁,“给我闭嘴吧!现在我没心思折腾你。”母亲经常这么对他说,然后黯然掩面,音调跌下两度,“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什么时候才是个头……”直到姐姐过来安慰他,斗马才安心下来。魔玲没在斗马面前哭过,在他的印象里,姐姐从来没在任何人面前哭过。有时候,斗马觉得比起母亲,姐姐才是真正支持着自己的那个人。他还记得姐姐微卷的发梢拂过脸颊的触感,他喜欢靠着姐姐的肩膀,她喜欢姐姐身上挂着的铃铛,尽管它一次也没有被敲响过。

再往后,家人开始过量的消耗酒精用品。最初仅仅是为了处理些跌打碰伤,但年长一辈的人逐渐依赖上酒精,他们的压力越来越大,白日里房门紧闭,谁也不敢出门。在夜深人静的夜晚,父亲和舅舅偶尔会去露天集市交换些日用品,这需要极大的精力,每趟都可能有去无回。男人们盯着每个拐弯处,每个倒塌下的屋檐和毁坏的台阶,提防着夜间游荡的人群,最后费尽千幸总算是换得些药品或是弹药。食物还是照常那么匮乏,口中的黑面包和着水难以下咽,但生活的越久,对于现状的改变就越渺茫,斗马不记得家里人有计划过出逃没有,即使有筹备过,境外的人蛇组织也绝非善茬。

再往后的事情又是碎片。男人狠狠地摔下包裹、他口中喊着要外出碰碰运气、水壶不知怎么的翻到在地上、婴儿越来越响的哭泣,然后女人冲了出来死命地抱住外出者的臂膀,男人扭打着挣脱了出去,他还没走多远,四肢就像撑不起头脑的重量般奇异地倒下,斗马跟了出去,然后强烈的白光猛地刺进眼里,之后是剧烈的爆炸声,他感觉画面在摇晃,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失去了控制,任由热浪卷到半空,然后狠狠往下一摔。他再也听不见哭闹声了。恍惚中他又看见了母亲和姐姐,母亲僵在原地,好似一尊与大地相连的雕塑,姐姐穿过母亲,穿过身边黑色的烟雾与摇摇欲坠的门框,跑到了他的身边。

斗马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只有月光抛洒在窗边。

魔玲正靠在床沿边休息,桌子上还放着一杯水,斗马伸手去够,然而他的手不听使唤,执意与脑袋抗争。突然间连近在咫尺的东西都显得如此遥远,斗马感到害怕,他早就习惯了吵吵嚷嚷的生活,笑颜、幸福在那场婚礼后从未造访过他的生活,也未造访过城市里的任何居民,他感觉呜咽声从自己的嘴边溢出,他的嗓子变得异常干渴。

魔玲睁开了眼睛,然后将视线转向了斗马。她摸着斗马的脸颊,然后抱住了弟弟的肩膀。

“你没事真是太好了,斗马。”

月光依然照耀在他们身上,他感觉淡淡的月光包裹在姐姐与他的周围,渐渐织起透明的茧。茧的内部温和而又平静,往日的喧嚣都尽数褪去。

过了两天后坦克的交火声和炸弹的爆炸声逐渐平息,街头巷尾还是枪声不断,可魔玲不打算继续待下去了。从萨拉倻弗的残垣断壁里窥不见希望,从他们认识的人倒在血泊里开始。

魔玲决定带着斗马离开这里。


TBC

评论
热度 ( 12 )

© 椤雨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