椤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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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发是死亡的枯骨,丝丝缕缕落在他脸旁。风从远山吹来,带来初春料峭的寒意。

教皇的一码黑袍披在他肩上,他头戴着沉甸甸的装饰,眺望着远方,雅典的远方有什么?

东边是安纳托利亚的大地,战火几度驱驰,帝国成长的少年在鲜血的争斗中互相屠戮,直到最后一位王子从倒下的尸堆中站起,摘取只属于他的桂冠。西边是伯罗奔尼撒,历经千年,死去的冤魂还徘徊在那古老的土地上,罗马帝国、法兰克人、拜占庭人、土耳其人,没有任何一块土地流着如此稠厚的血水。东南是阿提卡的尽头,水手出海时眺望的最后一眼,虚掩的牢狱中空无一人。再往南是富饶的甘地亚,威武的圣马可旗帜高傲在总督府前的飘荡了五百年。富庶的土地被烈火燃尽,人民叫苦不迭。

 [他心里说:“我必永不动摇,我绝不会遭受灾难。”]

这是圣域动乱之后的第五个年头,时间飘的慢慢悠悠,还让人没抓住前头,晃的就把人丢到了末尾。叛徒的兄弟穿上了圣衣,嘉米尔高原上的寒风依旧,而此时他头顶的金冠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地中海的天空永远与它的海一同分享蔚蓝的馈赠。但他知道天空有日有月,有朝有暮,有光有影,它们分割属于自己的时间,看似是平等地占有,私下却争斗不休。

他转过身,退居到树荫的黑暗下,退居到阴影的庇护中,他已经看透了山下雅典的缩影,子弹与炮火可以在神殿的墙壁上刻下痕迹,却无法撼动权力所在之处,日头还没过半,今日还有许多需要处理的琐事,石座和教皇厅那偌大五人的空间始终等待着他,而他正要回到那里。

没走几步,他迎面看见刺目的金,年轻的狮子座即刻单膝跪地。

“教皇。”

礼数需要众人遵守,教皇的威严是无形的链条,五年前,这份威严险些断送了面前这位少年的前途,不过教皇还是仁慈的,他禁止人们将少年与他兄弟犯下的罪孽同等谈起,却没有理解自己当时萌生的‘仁慈’出自何处。

或许最初就没有什么仁慈,艾欧里亚的存在是计算之内,只要能加以控制,狮子的利牙也不可怕。

“不必了,艾欧里亚。”

狮子座从他的正前方起身,又越过他的侧膀,沉默着朝东边走过去了。十几岁的小伙子这几年倏忽地成长起来,无论是逐日拔高的个头还是凸起的喉结都已经表示他不再是个‘孩子’了,声音、面容,他越来越像他的兄长。

艾欧里亚的存在像个幽灵,只有他能辨识,少年玛瑙般的双瞳时刻提醒着他,鲜血、牺牲。艾欧洛斯虽然不是最初的祭品,但绝对是他野心的祭坛上极为贵重的一只。回想起来,从来没有任何一天的夜晚比那天更加黑暗,从来没有任何一天的白昼比那天更加漫长。

 [他心里说:“神已经忘了,他已经掩面,永远不看。”]

所以他握紧了手中的利刃,无论铸造这把匕首时的目的是为了什么,是为了以血祭祀还是为了取得祝福,现在在他手里的都只是杀人的器物。但他挥向婴儿的剑被挡了下来,那双手随他的主人,坚毅、刚强,他势必要成为自己路途中的阻碍。

在这之后他时常会做梦,这梦当然不是无力的弱者缅怀过去的梦,他的梦里充斥了血腥味,有时还混着烈火焚烧尸体的焦臭味。他不明白十几年来消失的人为何那么喜爱造访他的梦境,不可能是由于寂寞,更不会是出于友善。鲜血从他的袖口边滴落,那每次滴答的间隔声里便传来一阵哀鸣。

那么便是恨意了,只有仇恨才能旷日持久的燃烧,不需要地上树木的枝干为其充当柴火,不,仇恨的感情更深,它源自比古树的根系更黑暗的土壤,它源自于深藏心底的一抹幽暗。原来如此,他不需要人点醒,立刻便悟出了这道理,那些已经离开的生者的面孔,那些已经长眠的死者的面孔,他们都来自于“我”,那是我的忧患、我的思虑!他们都自“我”而诞生,所以老教皇的面孔才会比记忆中更枯槁,艾欧洛斯的面容才没有被鲜血浸染,就连那新生儿的脸也才会模糊不堪。

他想明白这件事后,过往的疑虑就消失了,同圣域的远山上飘来的茉莉花香,被风一吹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他变得愉悦起来,他开始去掌控那些虚虚实实的梦,他开始在梦境中继续屠戮他的敌人。操纵人心的力量本是他历练得来,现在他还不满足于此,他还要操控自己的心灵。他心如磐石,手为利刃,天底下再没有任何事物能阻挡他。


可是警钟总会在酣睡者的身旁响起,古往今来,莫不如此。

在十二年过后的冬夜里,黑暗垂下帘幕。当北河二的光芒投射在舞台上,他忽然清楚的看见了自己的镜像。

加隆就在那里,没有溶解在过去的波涛里,没有消失在十余年前的黑暗中,他的孪生兄弟正迈开双脚,往山顶攀登。

宫殿连着宫殿,一级接着一级,士兵倒在身后,好似在捅破浓疮,血污顺着裂口流淌出来。每过一个宫殿,圣域石阶上的红色便更深一分,他这才发觉数年前的鲜血也有同等的重量。等到十二宫的火烛全然熄灭,他的兄弟已经出现在教皇厅门口,一如他当年他自己前来听取最终的审判时那样,充满自信,对自己的胜利坚信不疑。

他们面对面地看见了彼此。

加隆率先开了口,畅快的说着他的名字,“撒加啊、”他的身上闪着金光。

“我要感谢你。”

他看见加隆的眼中带着笑意,那目光显得真切,却也狠毒。他注意到加隆的周围有化不开的潮气,化作水纹的护盾,随着他兄弟的发言微微震颤。

“如果没有你的作为,恐怕也没有我的今日吧!”

加隆从不避讳过往的种种,他直言道破:“当初将我称为恶魔,把自己的兄弟亲手关进苏尼恩的牢狱里的撒加啊,还请回答我一个问题,你自诩为神明的斗士,到头来杀死年迈的教皇与艾欧洛斯、还妄图夺取年幼女神的性命的人又是谁呢!”

坦承的质问,跟着的是直白的宣言。

“我之前就说过了,你的心里也有恶念,撒加、你我是平等的。”

他终于笑了出来,他一直在等这个时刻,等待他的孪生兄弟戳破伪装、戳破谎言。他从没指望除了加隆之外的任何人宣读他的罪状,哪怕是艾欧洛斯或史昂也不能,因为他们的话语指向正义,而他在等的只能是来自恶的判决。

能粉碎群星的能量汇聚在两人手上,教皇厅千年来的石柱也被撼动,但与自己相仿的那张脸丝毫不在意这可怖的景象,加隆口里的每个词都掷地有声:“是时候了、”

[恶人夸耀心中的欲望,恶人面带骄傲。]

“作为心持恶念的同类,让我们赌上彼此欲求之物,来一决胜负吧!”

他听见自己狂笑的声音在金光充盈之前传遍了世界的每个角落。

 

他睁开眼睛,注视着空无一人的教皇厅,暗红色的幕布垂在台前,石阶石柱皆完好无缺,就连远处桌子上的祭品,也是按当日的要求整齐的摆放在丝绒的垫子上。他只不过是做了一场梦,一场他既不知道开头,也从未有结尾的梦。他与他兄弟之间的斗争,仿佛都发生在遥远的过去,那金光的余波传不到这神圣的领域。这个梦本该和他无数的梦一样,无足挂齿,但片刻前孪生兄弟那在镜像中的笑容总给他一股恶寒。

据说恶魔之间也会血肉相残,拔下羽翼、撕扯皮肉,直至最恶毒,最残酷的一匹从他们的黑血中诞生。

门口传来敲击声,在空荡的场地里豁然清晰,三下过后,没有任何许可,迪斯马斯克便推开沉重的木门,直步走向他。

“我已经完成你交付的任务了,当然,那人的尸体也没有留下来。”

“尸体也没有留下来吗……”

他重复了一句,眼神扫过迪斯马斯克,但其实却望着比来者更高处的墙壁。

“没错,不留痕迹,也不会有人察觉。”迪斯马斯克手上燃起了灰蓝色的光,随着他手指的运动拖出痕迹。他如古代的战士,在屠戮完自己的猎物后还不忘将猎物身上的皮毛割下,向众人展示杰作。

“尸骨无存,死无对证。”

跳动着的微弱光点霎时熄灭在手心。

“就连诗人最热衷于歌颂的灵魂,也已跌入万劫不复的地狱。”迪斯马斯克微微笑着,却也不是笑给他看,“如此,教皇、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被称作教皇的男人闭上了眼睛,他的耳边又响起海水汇集时的声音,空中混着鸟兽的低鸣,时断时续,他掩藏在黑暗下的面孔露出了笑容。

 

*[]内容引自圣经 诗篇 第十篇

*又是很久之前的存稿,填一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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