椤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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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沙星辰 上

以二十世纪初期开拓天空的飞行员为背景的故事,希绪弗斯中心,无cp

 

“这片闪烁的星空下,有多少关闭的窗户,暗去的星光,与沉睡着的人们……”

 

序曲

 

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如同警笛,他的燃料即将告罄,必须快点找好迫降地点。

谁也没能料到峡谷上空的飓风居然刮偏了原定的航线,就算是拉泰科雷的天气预报员也未能预料到这次风暴。

哪怕算上以往数次的夜航降落,他还是没有任何把握,明晃晃的红土沙地上毫无标识。

他忽然想起几年前自己的同伴在安第斯山脉迎着暴风雪安全迫降的情景,他竟不自觉的赞叹起来。

在柴油耗尽之前,他决定赌一把运气,他最后瞄了那闪着日光的翠绿丝带,丝带中反射的光芒好似能灼伤万物,下一秒,他握紧手柄,毅然停下了飞机引擎。

 

I.夜间旧梦

 

“机翼在夜晚的呼吸下颤抖,引擎的歌声令人昏昏睡去。我们与白日的光芒,擦肩而过。”

 

桌上放着一瓶晶莹透亮的蜂蜜,初冬阳光的温暖也一同被封存在这金黄色里,盖口虽然有掀开的痕迹,但能看出来它被好好的合上了。

希绪弗斯坐在窗边,正趴着红木桌眺望玻璃外的景色,虽说入冬也有一阵了,雪却还没造访过这座小镇,有的只是越发寒冷的早晨和黑夜,与铺在面颊边愈发凛冽的风而已。

早些时候,他的同伴问他今天有没有时间出去探险,他委婉的拒绝了,不是因为他对此毫无兴趣,但他今天还需等待。说起来,希绪弗斯在十一二岁的同龄人中性格也算比较温和,与他同大的几个小男孩,都怀着远大的志向,目光炯炯,浑身散发着用不尽的活力,整天在头脑里编出关于远方的冒险故事,与他们相比,希绪弗斯则显的更加安静,他的这种文静总是能吸引女孩子的目光,但镇上不少男生则对这种气质嗤之以鼻。

‘你太谨慎了,希绪弗斯!别那么腼腆啦,不如和我们一起去冒险吧?’

面对诸如此类的邀约,有的时候他会答应,有的时候他会拒绝,但他知道,他拒绝所谓的冒险从来不是因为他对远方没有憧憬,相反,他比任何人都热爱探索全新的天地,只是他比同龄人更早的知晓了所谓‘远方’的界限,那和他的兄长脱不了关系。

可能从比那更早的时候,他就已经开始了旅途,一段奇妙而又带苦涩的旅途,他甚至可以说,那是伊利亚斯让他见到的新天地。

打希绪弗斯记事开始,伊利亚斯好像就一直在世界各地奔走,希绪曾经听兄长说过他年轻时从事过与邮局相关的行业,那个时候兄长就结实了不少朋友,或许是以此为契机,伊利亚斯之后和几位好友一起加入了民航公司,开始了他长久的飞行生涯。虽然在家中独自等待的时间很是无聊,不过每当伊利亚斯回到家里的时候,他总是会带一些珍奇的小东西,或是肯尼亚草原的农场边马赛人赠给他的头饰,或是布宜诺斯艾利斯街道边折成书签的蓝花楹;伊利亚斯带回的不仅是富庶的集市上华美的装饰品,他从天涯海角回来,带回的是沙漠的炽热、高原的寒冷,带回的是永久冻土之上璀璨的极光、灼热火山脚下的层层飞沙。

伊利亚斯带回的是只属于旅者才知晓的故事,在希绪看来,兄长将远方的故事编织成花环,并悄悄带回了一颗埋藏在自己内心的种子。不知何时,希绪弗斯也开始憧憬起自己的未来。他从未对人提起过自己的憧憬,可是他也骗不了与自己血脉相同的亲人,于是他把这个愿望埋藏在心里,并希望自己有更多的时间去了解这条未知的道路。

十三岁那年,兄长和挚友从里斯本回来,专程庆祝希绪弗斯的生日。

沐浴着日光,希绪弗斯站在跑道的尽头,那道路绵延,一瞬使得他生出无穷尽的幻觉。等到他回过神来时,伴随着越来越近的轰鸣声,机翼遮盖住了他头顶的阳光,投下一片清凉。

伊利亚斯已经停好了飞机,检修人员也已经聚在他的身边向他确认情况,从驾驶座里突然又翻出了一个人影,黑色的短发在日光里格外显眼,他直直的向希绪弗斯走去。

“你好啊,你是希绪弗斯吧。”他已经伸出了手。

“……你好!!”面对着过于急促的会面,希绪弗斯一时间惊的说不出话来,然后在以秒计数的时间里给出了回应。

“哈哈,回答的真快啊小子,伊利亚斯,你弟弟是个有趣的家伙嘛。”

短发的青年露出了爽朗的笑容,不过他依然看着希绪弗斯,那种视线盯的他有些不知所措,后来他才想起用‘热切’来形容那种眼神,在这个时代很少有人把真心敞露在陌生人的眼皮子底下了,不过萨菲利并不介意。

“我大概理解为什么伊利夸你可爱了。”他狡黠地笑了笑、“看来有个十二三岁的弟弟是件好事。”

“对于我们这个职业来说就更是如此了,又或者正好相反。”

声音从相反的方向飘来,那人迎着光显得居然有三分神圣。

“下午好,我们好像不是第一次见面了吧,希绪弗斯。”

“您好,格鲁尼斯先生!”这回希绪弗斯用力的回握住了伸出的那双手,并且从他的声音里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心。

“看来自我介绍已经结束了。”伊利亚斯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弟弟的身边,他身上还套着厚重的飞行服,不知山脉间的冰晶是否和他一起跋山涉水,落到了这片温暖的南方大陆上。

“生日快乐、希绪弗斯。”伊利亚斯低头,像是要努力的给他一个惊喜般,送出了这份祝福。


*  *  *


虽然临近黄昏,但屋子里的灯火却亮了起来。

萨菲利一边得意的宣称让我们享受这来之不易的这美好时代吧一边倒下83年的Port,将酒杯也递给希绪弗斯,他认真的盯着对方,似乎极力尝试把自己的表情也变作什么值得信赖的传世珍品一样。当然没两下就被格鲁尼斯拉走,顺便也没收了两瓶酒。随之而来的就是轻车熟路的对话:

‘诶呀他都十三岁了再不碰酒就太可惜了,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把这两瓶带回来的,说不定酒在高处待久了韵味也更浓稠呢……’‘得了吧,他才十三岁,你打算下次做通讯员的时候被伊利给请下去吗,我是不会替你说情的,还有你现在非常像个在常年生活在海边并且戒不掉酒瘾的渔民。’

叹息了几声看那个人还不打算收敛后,格鲁尼斯也放弃了说服他的想法,只是要他保证不再把酒给希绪弗斯了。伊利亚斯倒是安静的坐在藤椅上,看着自己的两位朋友这么一唱一和,柔和的橘色灯光映在他脸上,窗外的橘红色夕阳也抹在他淡金色的发丝上,有那么一刹那,他看起来相当开心。

注意到了兄长的笑容,希绪弗斯的心情似乎也好了很多,在他早期的记忆里伊利亚斯是个不苟言笑的长辈,每次兄弟间的聊天都是寥寥数语,也很少有家人之间亲切的鼓励和安慰,但希绪弗斯觉得自己的兄长并不冷血,相反,每次他细微的情绪转变都能被伊利亚斯察觉,当他因为朋友不幸的离世独自哭泣时,他同父异母的哥哥只是默默的站在一旁,给他倒上一杯温热的牛奶,整夜的开着灯坐在书桌边陪着他。

希绪弗斯知道,他只是天性不善于表达这些情感,几年相处下来,希绪弗斯有种感觉,伊利亚斯一定非常喜欢天空,不是因为他职业要求他如此,而是因为他自己也希望翱翔在那片天空中。

思绪飘回当下,当他因为口渴而起身准备去拿点饮料时,伊利亚斯突然开了口,用非常低的音量问道:

“你想去看看吗?”

一瞬间,希绪弗斯知道他的兄长对自己未来要走的道路已经了然于心,于是他回答:

“是的,我想去看看。”

两人很快走出了屋子,伊利亚斯少见的叮嘱弟弟,注意安全,然后又不厌其烦的补充了很多第一次飞行时候的注意事项,包括耳鸣、心悸等身体上的不良反应,他那平稳的语气下,俨然一副严肃教官望着训练已久的士兵第一次出征时的紧张与期待。

希绪弗斯则在心里用古老的希腊文为自己祈祷。

他看着伊利亚斯小心翼翼的检查表盘上的刻度,轻轻地敲打着电力分布表,触摸着每一个开关,他努力在脑海里刻下兄长做的动作,但是又发现是徒劳,因为他太过兴奋了,再过十几分钟,他的双脚就要离开一直踩踏着的坚实的地面,他要暂时的与喧闹的世界告个别,开启未知的旅途。一想到这里,他的注意力就没法集中在伊利亚斯的动作上,虽然在他脑海里的蓝图中,今后的他会无数次的像自己的兄长一样,耐心的检查这个钢铁制成的机器,与它打上虽可能不是一辈子但也至少有个半辈子的交情,不过此刻,希绪弗斯宁愿让自己在幻想的喜悦中沉溺的久一些。

良久,伊利亚斯调整了下姿势:“坐好了,等下起飞后引擎的声音会盖过一切,如果你想说什么就写到纸上,用萨菲利的记录本和笔就好,他不会介意的。”

“没问题,我准备好了!”希绪弗斯一字一句的、用他活过的这十三年来最为庄重的语气回答着。

伊利亚斯向弟弟撇出一个笑容。


*  *  *


从机翼的一侧往下看,那是片被暖金色包裹的村落,远山的剪影摇曳着,好似荡漾在余晖里。

天穹的另一侧已经染尽了墨蓝,而后方渐渐的陷入混沌中。

希绪弗斯不忍挪开他的视线,他盯着飞行途中经过的每个村庄,每座山峰,羊群,猎狗,最开始它们离得很近,希绪弗斯能清楚的辨识它们,再后来,羊群成了白茫茫的一小撮,缓慢的向草地的方向移动,它们就像是不小心被云朵抖落人间的部分,轻柔的飘荡在草地上。

夜无声的拉起帘幕,希绪弗斯感叹于众神的视野竟然如此神秘,遥远的山脉已经被黑色笼罩,往下的村庄也随之消失,就连自己下方的这片土地也不再清晰,唯有远处那如火烛般蜡红色的光芒还在指引着飞机,在光芒两侧延伸出的淡橙色的直线逐渐与天空的蔚蓝交融,虚虚实实,就这么消隐在飞机的后方。

但村庄开始点亮自己,炊烟、灯火,一盏接着一盏,一家接着一家,它们像夏日的星星一样悄然升起,散落在黑暗的大地,这是人们面对黑夜给出的答案,希绪弗斯从来只知道头顶的星空,却没想过自己脚踏的大地上也有如此璀璨的星辰,而后他发现,就连这片天空也已经是黑暗的领地了。

希绪弗斯有些焦躁,伴随着光线一同消失的是他的视线,虽说只是短暂的几分钟,他却感到了不安。黑夜中的机舱宛如钢铁的怪物,引擎的轰鸣和震动把他包裹在里面。

“希绪弗斯,我们要回去了。”

这是伊利亚斯的声音,他尽力的喊出了这句话,即便这样,声音也立刻被风声与机械声盖过,好在,他的弟弟听得见。

希绪弗斯向他打了个手势,他不知道伊利亚斯还能不能看见,但他心里突然变得很轻松。借助着月光,希绪弗斯的视力在逐渐恢复,他模糊的看着伊利亚斯调整着复杂的表盘,兄长对这尊庞然大物是如此的熟悉,仿佛在他手里摆弄不是五吨重的机械,而是整个世界。希绪弗斯第一次发觉自己的兄长在远离人世数千米的高空中,找寻到了他渴望已久的事物,只有在此时,他才最接近自己。

伊利亚斯让飞机掉了头,村落的灯火被甩在身后,希绪弗斯感觉自己并非漂浮在空中,但却像飘荡在水面,没有碧波和浪潮,但黑暗托起了机身,将他们送往另一个灯火通亮的港口,希绪弗斯觉得这艘船似乎载着他们驶向家乡。

希绪弗斯知道自己的兄长明天就要启程去布宜诺斯艾利斯,他决定先让伊利亚斯睡个好觉,等兄长从南美回来后再告诉他自己的决心与对未来的打算。

恍惚间,希绪弗斯想对哥哥道声谢,但四周风声嘈杂,加之引擎的轰鸣声他还是作罢了,他不确定伊利亚斯能否听见他的感谢,哪怕听见了,他也看不见背对着自己的兄长的表情,但冥冥之中他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感情攀上了心头,他是否应该在此时轻轻的拍上兄长的肩膀,然后再大声的告诉他‘谢谢你,哥哥,我很开心’?

星辰在头顶出现而后隐去,云层拂过机翼,多年之后在某个相似的夜晚,望着苍茫大地上零星的几点灯火,他猛然发觉,没有跟随他说出口的那声感谢里其实还应该加上一句道别。

 

II.坠落

 

“ITER UTRUMQUE VOLA(你飞行的时候,要介乎高低之间)”

 

希绪弗斯在出发之前就有股预感,这次的飞行伴随着危险,可是直到他遇上风暴时他都不敢相信自己的预感居然如此准确,机舱外,天空与地面的分界线已经消失在一片昏暗中,他表盘上的指针显示他目前的高度在三千五百米左右,他希望提升高度,为了避免撞上山崖这种最坏的情况,可手中的操纵杆此刻却像匹野兽,横冲直撞,不给他半刻安宁。

风挂着他的脸颊,如刀子一般锋利。希绪弗斯查看残留的汽油量,还好,他还能再挺个两小时,他在心底祈祷,希望自己在那之前能他逃脱这场风暴,希望自己游向平静的港湾。如果能平安落地,那等到那时候再考虑这次的运送延误问题吧,哪怕自己又要被罚一笔。

狂风将他的飞机折腾得上下颠簸,但希绪弗斯在焦虑之中思绪却越飘越远。

“我们遇上的是突发情况,海上的强风使得航线有了偏差,这点谁也预料不到,您执意要扣我们奖金是不是太不人道了?”耳边回响起两个星期前新入拉泰科雷的青年的质疑,他有着一头蓬松的天蓝色毛发,此刻在强光的照射下却有些晃人。

“天气因素也好,人为因素也好,都不是你可以晚点的理由。”

“可我们没有能力将风停止呀。”

“对不起,这就是制度。”

初出茅庐的希绪弗斯也经历过和那位年轻人一样的痛苦与疑惑,但某天午后,趁着繁重的检修工作还未开始前,白发的老先生端着咖啡向他问好,寒暄了几句后递给他十年前开辟夜航的的资料时,希绪弗斯没有太费力气就看见了自己兄长的名字:Illias de Fonscolombe,只看了眼名单,他便哽咽了。

那上面记录的是曾因为种种原因再也回不来的飞行员,开辟一条新航线的难度犹如登天,飞行员、机械师凭着一腔热血与精细无差的计算,以血肉之躯驾驶着沉重的钢铁,穿行在山间,游离在海上,时刻面对着种种突发情况,飓风,海啸,山间的迷雾,峡谷的碎石,就如同与牛鬼蛇神作对一般。所以每条航线总是会有人有去无回。

如今伊利亚斯的名字也成为被永久缅怀的英雄之一。

 “你哥哥是一位很好的飞行员,很多人都记得他。”老人的手间有丝缕白发垂下,他的那双眼岁饱经风霜却依旧炯炯有神。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谢谢您。”

真是神奇,希绪弗斯记得当时他与塞奇先生聊了很久,但如今却只记得这么几句话。

希绪弗斯记忆中最后一次见到伊利亚斯就是在他十三岁的生日那年,第二天,他没有接到哥哥落地后给他的定时联络,他不安的坐在桌前,直到十几个小时之后,一通电话打到了空旷的房子里,当对面的人以敬语开头询问他是否为伊利亚斯先生的弟弟时,他便明白了,他再也不会收到来自‘伊利亚斯’的任何消息了。

这是世间最普遍的事情,生与死,爱与恨,看似虚无缥缈,却无时无刻不压在每个人的肩上。


*  *  *


伊利亚斯在从马德里飞往布宜诺斯艾利斯的途中失去了音讯,邮局当时还忙于拓宽非洲的邮路,无暇关注伊利亚斯的失踪,匆匆留下了一笔费用给他的亲属后便没有了下文。

其实当希绪弗斯真正回想过去,他也说不清自己是如何走过来的,人不会将过往岁月中发生的细枝末节一一记在心头,他不过是凡人而已。他只是明确的记着一件事情,在那段半梦半醒的间隔中,在那童年与青春模糊的界限里,他始终觉得自己的兄长没有离开人世,如今他可能会将这个想法归功于血脉里的联系,但他在那时对此坚信不疑。

伊利亚斯从他所认知的世界里隐去了。

希绪弗斯知道伊利亚斯是什么样的人,如果说他从‘人’的领域消失,那么他大概会选择去往群山的深处,去往了无人烟的苍茫大地尽头,他聆听着自然的声音,无人能找到他的身影。

旁人开始劝他不要沉溺于悲哀的幻想中,我们总是说要往前方眺望,他记得镇上的老者心平气和的对他说,他谢过了老人的好意,人生逐渐走上正轨,只是偶然在黑夜里望向天空中闪烁的星辰时,他便愈发坚定的相信,他的哥哥还活在世界某个角落。

静静走入梦乡后,他的梦境里总是反复印出某些场景,那是他曾经和兄长的对话时聊到的景色,天地之间的广阔,风吹拂海面的波光粼粼,落日融金的云霞雾霭,从万千的迹象里预见四季的更替,这些闪烁着光的片段吸引着少年,在梦境中牵引着他,如同一只巨大无形的命运之手,引着他走向未来的道路。

十几年的时间里,公司的邮件业务开始迅速发展,天空,这片曾经未被人指染的领地也卷入了人类独有的竞争中,在完成学业后,希绪弗斯选择进入了拉泰科雷公司,他在训练期间结实了许多有趣的人,他们都怀揣着各自的目的,与他同批进入公司的数十名训练生里,能和他真正交心的也就只有哈斯加特与阿斯普洛斯两位。那时他们都二十出头,对未来满怀信心,但无论平日里的训练再怎么繁忙,他们还是能抽出为数不多的闲暇,坐在木桌边,一边喝着酒水,一边聊着彼此的抱负。

在那之后的几年,他们都有了各自需要奔波的航线,渐渐的联系也就减少了。某天傍晚,他偶然的听见有人谈起阿斯普洛斯,他们说自己的朋友在剧烈的颠簸和能见度几乎为零的情况下将飞机安全迫降在安第斯山脉附近,此后阿斯普洛斯成为拉泰克埃尔公司引人注目的一员,年轻也掩饰不住他的优秀、卓越的驾驶能力出色的判断力。

他偶尔会回想起往事,不过此刻,他只需要为即将到来的风暴做好准备。

他开始估算着自己遇到飓风的时间,如果没有错误的话,他的航线目前还在预定的航道上,也不知道是因为山脉特殊地段的干扰亦或是设备故障,他的无线电很符合时宜的停止了工作,联系各个通讯站点是无法做到了。他有些后悔没有在西美尔站点要求一位通讯员与他同行,但转念一想,这种要求不过是徒加对方的风险罢了,那个站点的人员配置还不是特备成熟,通讯员只是从当地招募的,经历过一两次飞行的年轻人,想必遇到这种情况只会干瞪眼。希绪弗斯不再追忆三个小时前的种种,他聚精会神起来,他的眼睛时刻盯着表盘与前方,云雾遮挡导致视线范围内的能见度低得吓人,不过他不希望放过任何一次机会,他希望找寻到一个出口,引领他突破眼前难关的一线光明。

突然机体猛烈的晃动着,随即希绪弗斯判断那是一股气流,一股上升气流!他激动的说不出话来,事实上即便他喊出来声音也无法到达耳边,不过他反应迅速,立马跟随这无形的手掌向上拉升飞行高度,在大峡谷晚宴曲折的岩石里攀岩直上。

风暴曾险些将它置于死地,现在又奇迹般的放他一条生路。

他看着表盘上的刻度不断向上爬攀爬,四千米,五千米,六千米,七千米,好的,他终于不用担心撞毁山崖的危险了,现在只要能撑过这场风暴,只要能飞出云雾,他就能再次与一度失去联系的世界交汇。

等到他终于飞出风暴圈的范围外已是两个小时之后,他的燃料即将告罄,飞行高度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的往下降。希绪弗斯尽力维持着机身的平衡,他必须做出决断,迅速确定降落的地点,不然他与这块铁皮就会急坠而下,葬身山谷。

他的四周尽是红色,红色的山谷,红色的沟壑,红色的沙土。

机翼已经不堪重负,伤痕累累,阳光炙烤着他,也即将熔掉那飞天的翅膀,在绕过下一处红石岩后,耀眼的光芒猛然追上他的双眼,一道蜿蜒于山谷间的翡翠丝带赫然呈现在他面前。那水波中的碎金太过于耀眼,周围红石的光泽都被它比下,几点绿色环绕在周围,主峰立于丝带的正中央,又如同丝带簇拥着,环绕着耸起的红岩。

他险些分神,但眼光往别处一睹,平坦的红土地就在他的脚下延伸,虽然岩石凸起,可比起之前的地形来说这简直能算是种子也能开花的福地,看来这片红砂土就是他该停泊的港湾。他最后一次瞄了眼那闪着日光的翠绿丝带,丝带中反射的光芒好似能灼伤万物,下一秒,他握紧手柄,毅然停下了飞机引擎。

轰然巨响消散在风声里,他的飞机蹭着凸起的地面,摩擦着灼热的红土,颠簸起伏,晃的他胃里直搅,鼻子和耳朵无论是张开还是闭紧都敌不过那股嗡嗡作响的声音,但机身竟然在不知不觉间停了下来,他的手心和手背都是汗,汗水甚至想要冲破那厚重的皮质手套,非要浮现在他眼前才甘心,他觉得自己的额间更加湿润,那是风暴留下的痕迹。

在他的眼前是一望无际的红土,这是他在与山脉、与风暴搏斗已久后终于踏上的,属于人类的大地。

希绪弗斯翻下座位,跑到机尾迅速检查起来,方才着陆的时候那里受压严重,他甚至怀疑尾翼已经断裂,检查了损伤后他稍微安了点心,飞机的受损没有想象中的严重,但没有零件一时半会也解决不了了。大概是因为血肉之躯与钢铁骨架所能承受的力量不同导致他做了误判,不过他在心里感谢这微小的,是人便都会犯的错误。

再次确认机身的情况后,他便离开了飞机,这里可不是沙漠,期待骆驼商队的救援毫不现实,不过好在这次飞行之前,希绪弗斯向克雷斯托前辈请教过这一带的地形,他刚刚看见的河流有着不同寻常的弧度,想来除了‘科罗拉多河畔的大转弯’之外也没有其他符合的地形了,他记得前辈说过,如果降落在那附近,直着往东北方向走大约四十分钟,就能望见小镇,虽然小镇的住民不多,但由于那时是往西的必经之路,经常会有大把的旅行者们在镇子上聚集。希绪弗斯忽然有了目标,他觉得只要自己能走到镇子上,就会找到维修飞机的零件,再不济也可以联系公司等待他们的指示。

但他似乎忘记了什么,他的兴奋感降低了他的判断力,他对这片土地仍知之甚少,大地上永远散布着肉眼所看不见的陷阱,那些危险存在于沙漠中,存在于沼泽里,那么理所当然的也该存在于这红土地上。

最初的几百米是轻松而愉快的,他的脚步跟随着他的头脑,他的思维敏捷的旋转着,他开始盘算到了镇子上之后该做的种种事情,但再往下的几百米则变得难熬,他发觉自己身体里的水分被午后的太阳一扫而空,他不得不每走不远就停下来歇息片刻。太阳从他的斜后方追来,光线射入他的眼里,他又感到被灼烧的痛苦,他想要寻找一片阴凉处休息,转身却发现周围有的只是低矮萎靡的灌木,枝叶中的绿色像是被抽干,只剩下突兀的形状,坚硬且干瘪。

太阳还是挂在头顶,独身一身的他无处遁逃,希绪弗斯头一次感到了恐惧,他发觉自己身体里的水在不受控制的奔跑,他想停住这些无形无色液体的流动,但每一个动作,每一个指令只会让它们跑的更快,跑的更欢,他的嘴唇干裂,他的头脑昏沉,他知道这是脱水的前兆,他不甘心的伸出手,伊利亚斯的影子隐约在他眼前出现。

当他再次睁开双眼时,比起夜空中璀璨的星辰,他首先望见的便是那比冬日湖水更清澈的双眸。


>TBC


引用注:

I.圣埃克絮佩克十二岁时所著的诗歌

II.《变形记》伊卡洛斯篇章——奥维德


附注:

  1. 飞行路线

  2. 午后的马蹄湾
    (不要告诉我没调光圈,我知道的T 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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